葡式蛋獭

入职三个月、伏黑惠似乎已经适应了和想象中有那么些区别的警局工作——S市虽不是没有刑事案件、但大多数时候都还算太平，在这三个月期间这位警校优秀毕业生出过的任务一般都是抓小偷、调解纠纷、处理醉汉或者是帮忙家长寻找走丢的小孩，有时候夜班出任务回来的路上还能碰上几个磕嗨的青年顺便请他们回来坐坐。
伏黑惠自己也清楚、虽为警校遥遥领先的优秀毕业生，但于那些工作在这个岗位十几二十年的前辈们来说自己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凭着惩奸除恶的一腔热血选择成为一名正义的勇士，或多或少幻想着侦破大的案件为名除害但却往往忽视了其中的血汗泪。

伏黑惠知道那些前辈们的想法与顾忌，每一个新人的到来在他们眼中都是下注，是否会被时间所磨平梦想与热血全靠那一个个鲜活生命的意志——但伏黑惠不会、绝不会走上那条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人生，他是无神论者、但他有信仰，他追着他必须追随的光。

办公室空调的温度常年设置在25摄氏度，伏黑惠手里的冰球还开始向透明塑料杯外渗着水珠。他边走向自己的岗位，边一路向那些早早开始忙活、甚至是彻夜未归的前辈一路问安。

“大冬天的谁喝这种东西？”隔壁似乎是熬了个通宵仍在处理文件的钉崎野蔷薇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咖啡，有些神智不清地嘟囔了起来，“果然人的第一印象还是很准的。”
“……”伏黑惠单手解开外套、将其挂在椅背上，并不是很想理睬这位同届同班毕业生。

“啊……该死的什么狗屁咒灵，”钉崎将十指插灵进橘色发丝里狠狠地揪住，“啊……麻烦死了为什么从学校毕业还要像赶ddl一样呢？没有吃饱心情会很差！！！”

“哈？为什么你不用整理这些资料？”她突然意识到一些问题猛地拍桌站了起来，“你就没有事——”

“——伏黑前辈！”
两人闻声纷纷看向来源，伏黑惠从心底感谢突如其来被免于一场无谓“争端”的拯救。

“伏黑前辈！”站在两人办公桌前的是尚未毕业出来实习任务的大学三年生虎杖悠仁，他笑得一脸灿烂、全然没有工作磨砺的沧桑，“果然你在这里啊！我今天开始在这里实习，还请你像大学里那样多多关照啦——”

“——哎这个咖啡是在楼下买的吗？我来的时候怎么没有看见？一会儿午休下去看看、啊、我还要去给五条老师交实习报告，一会儿……”一个劲自己说得真欢的大男孩仿佛想起了什么，“差点忘了伏黑前辈、五条老师让我叫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至于是什么事我就不知道啦。”虎杖悠仁挠了挠头、和俩人打了个招呼边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这个小子还是一样的颠倒辈份，”钉崎野蔷薇对着虎杖的背影轻轻嗤了一声，坐下继续工作，“给别的老师去昵称并且当着面叫人家这种事也只有他做得出来，还不会挨揍。”

伏黑惠沉默片刻抬头望向被透过警局百叶窗的冬日暖阳划分成一块块的时钟：早晨八点整。

平时这个时候他一定正在警校的晨跑跑步、无论严寒酷暑，风雨无阻。

这其中的缘由一个是因为伏黑惠本就是一个较为自律、通俗意义上的优等生，但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他一直所追逐的那个背影——

五条悟。

六年前他的父亲被五条悟亲手送进监狱——不像那些因此将五条悟记为仇敌、誓言报复的家属，还在中学就读的伏黑惠对于父亲的下落并不在意。他只是照旧上学、放学，和异父异母的姐姐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

伏黑惠并不想把自己置于听上去这么悲惨的境地，但是事实如此——人们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自以为是的他们将同等的罪恶肆意地扣在他们所想施加的对象身上。鄙视、流言、咒骂……伏黑惠背着沉重的偏见行走在成长的道路上，时间仿佛也陷入混沌——他只是顺从着人类的历史在长大，他要守护着姐姐，然后呢？

直到一年后这个久闻大名的警官出现在他的面前。

因为旷课而被迫留了一级的伏黑惠看着面前言行举止颇有些轻浮的男人，他并不知道这个男人会改变他的一生。

面前警督独立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伏黑惠才恍然抬起头、抬头望着面前的男人，“前辈——”他这时才想起来伸手整理了一下衣着、虽然平整光洁的制服也只是被他象征性地抚平了不存在的褶皱。

“——哟，怎么在门口发呆啊，”白发的男人笑了笑，“进来吧，虽然说让里面的人等一会儿也没什么问题。”

“是、是。”伏黑惠挣开视线、匆忙低着头跟着眼前男人的步伐往屋里走去，顺手把门给带上、将办公区域的匆忙嘈杂一瞬全然拒之门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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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楼下咖啡店里的鸡肉午餐真的好好吃啊！”

虎杖悠仁脖子里的实习牌因为远超常人的奔跑速度而整个反向飞在空中、被他不幸路过的警员都下意识地牢牢抱紧了手中的文件。

“啊……这个臭小子……”钉崎野蔷薇瞥了一眼楼梯口飞奔而来的人影，略有些烦躁地翘起凳脚、将塑料叉子刚插起的一块鸡胸肉塞进嘴里，“吵死了。”

“钉崎前辈！怎么只有你啊？”虎杖两手啪地往桌子上一拍好让方才高速运作的自己彻底停止下来，“伏、伏黑前辈呢？”

“……”钉崎看着桌上被方才虎杖猛然一击而晃动在洒出边缘的果汁、心中对于这位实习生学弟的想法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她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毕业转正、这才扭过头去暗暗压下拳头，“我怎么知道？自从老师那里回来就一声不响……啊我忘了他本来也就是那种初次见面也只说一个名字的‘自信’男人嘛！他桌上还有一堆东西要处理呢？就这么跑掉了给别人添麻烦啊！真是的你要找他的话还是去男厕所找找说不定还有可——”

她抬起视线、刚才还站在这里活像一只警犬的小子早已经不知去向，“——人、人呢？”

这个任务的重要性我清楚，但请容许我拒绝接受。

伏黑惠捏着早上那杯丝毫没有心情喝下去的咖啡站在警视厅五楼的天台，一月的冷风如刀刮擦着他的脸，他蜷了蜷骨节被冻得通红的手指、把外套衣领拉得更高些。

方才在五条悟办公室的谈话内容是特级保密的——就算伏黑惠没有接受那一通谈话中的任务、他还是需要按要求签署保密协议，不得外泄任何内容。伏黑惠做梦也没想到、在入职三个月后他接到的第一个重要的任务等级远超出他的预估：任务是要往S市最大的集走私、贩du、军火交易于一体的黑帮组织咒灵里投放眼睛，就像那些曾经前赴后继的卧底一样、伏黑惠被要求的是协助已经在里面扎根人员的行动——窃取机密解救人质皆不是他的任务，他要做的仅仅是协助，但纵然是这样安全系数“较高”的任务、也很有可能夺取他的性命。

能力出众、沉着冷静，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底细干净。这是在五条悟办公室里坐着的那位不知名的大人提出的要求。那些经验老到、混迹于三教九流的大有人在，但往往经历的越多、犹如顺水行舟，总是留在后面的波澜仅存在于一瞬、仍能被深潭所捕捉。

他们曾投入过许多身经百战的老人，大多数都在潜入后的一年半载里销声匿迹，有些人也被囚做挑衅警方的利器，更有甚者被彻底洗脑退至黑暗之中。

但战斗还将继续、直到罪恶消退到地狱之下——这是当局第一次转变思路，如若是一张白纸，自称没有什么东西能藏匿于他们之下的咒灵、又能解读出什么呢？

伏黑惠很优秀。

优秀到上面的大人都注意到这位“出淤泥而不染”的毕业生。能力出众、沉着冷静、关键是底子干净——他一项项满足了这个计划的要求，对于这个刚转正、目标一直以来是求得认同的伏黑惠来说看似是天降的机会，但当他想要顺着说出我愿意那三个字的时候、他却哽住了。

伏黑惠的手有些颤抖，他退却了。

“惠。”

天台的门被打开了。

伏黑惠听着嘎吱作响的地弹簧门转过身、被扑面而来的寒冷吹拂地眯起眼，略有些僵硬地开口，“老师、我——”他看着来人暂停的手势将接下去的道歉全数吞回肚里，安静地看着五条悟插着兜、缓缓地走到自己身边。

“今天风可真大啊……啊、太阳也很大。”

“……”伏黑惠看着五条悟用肘撑着天台的合金栏杆、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是的。”

伏黑惠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的前辈这么喜欢带墨镜——夏天室外也就算了、可五条悟在室内也是如此，就算是阴雨或者是冬季、还是“不合规矩”地带着墨镜。

明明他的眼睛很好看。

伏黑惠盯着眺望远的男人——他的嘴一开一合、隐隐约约像是在说些什么，但会唇语的自己却读不出任何东西。

那是一双不掺任何杂质、强者的眼睛。

像永不消融的极地冰川、在人类诞生于大地之前主宰者整个世界——清澈见底、坚韧不拔，是来自远古的回响。伏黑惠第一次直面这双眼睛是在他优秀毕业生体术的考核上，他的对手、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结局可想而知的是由伏黑惠的单方面气喘吁吁的惨败而结束，他第一次如此刻骨地意识到、自己拼了命想要去赶上的，是遥不可及的苍穹。他原以为那双眼睛是冰川、却不想印着迷离极光的天也是湛蓝的——他所追逐的、是没有一丝缝隙交融于一体的世界，是无限。

“其实我也知道那个任务就是在冒险，”五条悟身上的西装似乎有些单薄，他永远不按照警视厅的规矩穿着制服、在上级视察的时候仍旧穿着款式时髦的西装到处晃悠，“于私，我也不想让你去。”

其实伏黑惠退却的原因，是因为害怕。他总以为自己不再是学校里需要依靠他人指点才能完成任务的新人——入职的三个月以来、伏黑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并不仅限于学校的书面数据，他的能动性、反应、拳头展现出非同寻常的一面，甚至警犬也很喜欢他。

可是当这样一个危险的任务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伏黑惠脑子里第一时间反应出的，是对蒙在阴影里的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我不想让他失望，我不应该让他失望。

伏黑惠承认自己对五条悟有僭越的情感、但那仅仅是他埋藏于深处的秘密，他不该、更不会去透露这份无理的私心。

但是……只要他认同我，这就足够了。

现在的我，还远远不够。

“你也别太有压力，他们不会逼你去的，”五条悟见面前的人没有反应、还以为伏黑惠仍沉浸在拒绝了上头顶的绝密任务要求而惶惶，自顾自地安慰了起来，“毕竟你之后还有人选，要是真怪罪下来、还得先过我这关——”

“——我去。”

“……啊？”男人以为是风太大把中间那个否定的“不”给吹跑了，半信半疑地准备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下去，“实在不行揍一顿就行了。”

“我去，我会接受任务的，”伏黑惠抬头直直望着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前辈。”

“我不是——”